台湾恐怖惊悚短篇小说《生鱼片》

2021.7.19 悬疑小说 296

作者:不带剑

  我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闪,三步并两步地冲进浴室,将洗手台的水龙头开到最大,哗啦哗啦的水溢满了洗手台,我则是一头塞到水里去。然后空气终于进来了,透过我那两片新长的“鳃”,我在水中仿佛获得了重生。

  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,台北闹市区的某栋商业大楼,二十一楼的高度只亮着一个窗户的灯火,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“嗒嗒”敲着键盘的声响,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拼命加班,这份报表终于进入最后的校正阶段。

  揉揉酸红疲倦的双眼,我将十几页刚打印出来的A4报表装订整齐,放在经理桌上的正中央,我可以想象明天一早他见到报表时惊喜而点头称许的模样,不过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从明天开始,我拥有两天难得的周间休假,而我早已打算将手机关机,让它和我都好好休息个四十八小时,公司的事就等到星期五上班再说。

  披上外套提起公文包,临走前我关上办公室的灯,光明切向黑暗的那一瞬间,没有一点声音,就像疲惫一般安静。

  离开大楼,离开闹市区,就让我暂时离开这一切吧。

  虽然家中的床与棉被都相当柔软舒适,但隔天我依然起得很早,甚至比上班日还要早起,我一边咬着自己烤的吐司,一边整理这次出门该带的装备及行李,不到九点,所有的行囊都已准备就绪,我开着那台车龄快十年的老休旅车出门。

  车子开上一号公路,阳光在眼前一片迤逦晴朗,我戴上墨镜,调大正在播放伍佰的歌的音响音量,那些属于我年轻记忆的摇滚乐倾泻而出,每下鼓声都敲在我起伏的胸膛——尽管三十多岁的我已经不再年轻,尽管五人座的车内依然只有我独自一人,尽管每天朝九晚五只为了赚取那份微薄的薪水,但偶尔我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,休假、阳光、音乐,享受着男人该有的浪漫。

  车子一路开到滨海公路。

  太平洋就在我的左手边,我降下驾驶座的车窗,海洋的味道热情地闯了进来。

  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,那我想男人应该就是海水做的,一片无垠的浩荡壮阔,潜藏在那片壮盛蔚蓝底下的却又是无比柔软的咸。

  所以我非常喜欢海,热爱与海有关的一切,我爱阳光、沙滩、海水、贝壳、海产、比基尼、帆船、冲浪、啤酒、防晒乳……仿佛只有这些属于海洋的象征,才能让我向往、让我放松。

  我来到了福隆海滩,也正是此行的目的地。

  位于台湾东北角的福隆海滩,拥有一片海天同色的漠蓝,临海山势衔接细白沙滩,完美的海洋印象,让这里曾被CNN与美国冲浪杂志《SURFING

  MAGAZINE》评选为全球五十大冲浪胜地之一。

  我脱掉上衣,拿出车后行李箱的冲浪板,赤着脚奔向海滩,冲向大海,七月半的夏天正热,我却是一头撞进海水的清凉,像回到某种归属,在烈日与海洋之间,在宽广的汪蓝之间,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被唤醒,我不再只是个庸庸碌碌的上班族,我不用再穿上闷热的衬衫打上该死的领带,当我站上浪头,仿佛随浪波轻飘地驾驭住整片海洋,我就拥有最无拘无束的自由。

  冲浪相传是源自于古波利尼西亚人,当时统治阶级的贵族拥有最好的海滩与冲浪板,酋长们用良好的浪上特技来树立威信,而平民虽然被排除在贵族的海滩之外,但他们如果具备优秀的冲浪技术,就可以拥有进入贵族领域的特权。

  时至今日,不论贵族或是平民,在脱去平日暗喻阶级的服饰之后,每个人都能尽情享受这一片本来就该属于全人类的海洋。

  今天的天气不赖,海上的浪很“明”,于是我把握机会,趴上冲浪板一路滑行到浪区,抓紧一个大小适中但非常有型的右跑浪,准备来个再熟悉不过的漂亮起乘,但左脚却突然该死地一滑——我竟然跌了个大大的歪爆(wipeout)。

  这是一个特大号的歪爆,我像坐下坠电梯似的被丢进浪底,重点是我已经是玩冲浪快十年的老手,心里完全没有一起乘就会歪爆的准备。

  海水咕噜咕噜地从我的眼睛耳朵鼻子里乱窜进来,我的五官又酸又咸地浸满了水,我在海底手脚挥动挣扎了一下,捞起我的冲浪板,狼狈不堪地游回岸边。

  我单脚踩在沙滩上猛跳,这一次又大又猛的歪爆让我的耳朵进了不少水,耳内闷塞的不适感让我努力地又跳又倒又挖,想尽办法要将海水赶出耳朵。

  我边跳边想起了我青涩的冲浪菜鸟时期,那时我自诩是极限运动爱好者,凭着一股年轻人的傻劲,暑假整日埋在福隆海滩,每天将歪爆当吃补,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,让我懵懵懂懂地踏进了冲浪界。还记得那时的我就跟现在一样,动不动就是五官进水、一副落水狗的狼狈。

  不过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,我很快又踏着冲浪板,和它一块站上浪头,迎着海风,向着太平洋,驰骋在海天同色的蔚蓝中。

  我非常喜欢海,喜欢到即便自己早已筋疲力尽、跟冲浪板一起累瘫在沙滩上,我还是会静静地看着海,看着它平稳像呼吸的起伏,直到夕阳将海洋染成金黄,远远的一轮落日消失在海平面下,我才起身告别。

  海边的夜晚依旧有它独特的氛围,听得到潜伏似的海潮浪声,嗅得到淡淡的盐味,我开着车前往每次来福隆必去的那家海产店,准备用最接近海洋的新鲜痛快地犒赏自己。

  但人生的道路,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会遇见需要转弯的路口。

  我远远地就看见那间居酒屋的招牌,屋里透着温暖的黄光——当然,七月份的夏天难以仅用“暖和”来形容气温,我所察觉的是它那像家中灯火一般的温暖,就像海边港口的灯塔,我二话不说就改变目的地,转向这间未曾光顾过的居酒屋。

  来过福隆不少次,但我却从未注意过这间位在路旁的居酒屋,我拉开门口的帷幕走了进去,里头的空间不大,有几桌客人正在用餐,穿着汗衫、中年大叔模样的老板挺着大肚腩,热情地用日语向我说欢迎光临。

  “来来来!哩来!这是我们的菜单,你参考一下。”满脸堆笑的老板将菜单递给我,我却没有打开的意思。

  “老板,帮我上几道你们店里最新鲜的海鲜吧!”我笑道,有时候随机正是最浪漫不羁的选择。

  “哎呀呀!你真内行啊!”老板咧嘴笑着,“交给我处理就对了!你坐一下,好料马上来!”

  老板果然没让我失望,不一会儿工夫,炸鲜蚵、炭烤鱼下巴、热炒海瓜子、柠檬秋刀鱼等等海鲜佳肴就摆满餐桌,而当中最令我难忘的,是那一盘入口即化的黑鲔鱼生鱼片,每一片的油脂都分布得恰到好处,温度口感无可挑剔,就像来自海洋的柔软雪花,我感受到嘴里溢发出来的浓郁新鲜。

  “老板,这个麻烦再来一份!”吃完桌面上的最后一片黑鲔鱼生鱼片,我马上做了这个决定。

  “喔喔!好的,请你稍待一下喔!”老板应道,马上走进厨房张罗。

 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生鱼片,一盘三片的量实在没办法满足我,于是我又加点了第三次。

  “还要吃生鱼片喔?你要不要考虑其他菜色呢?我们的寿司也很好吃啊。”老板脸上的笑容有点僵。

  “咦?老板你们没有生鱼片了吗?”我奇道,世界上竟然会有老板阻止客人点菜?

  “有是有啦,但……你真的还要吃吗?”老板的为难表情有着说不出来的古怪,我此时才注意到他一直忙进忙出,弄得自己满身大汗。

  “对啊!再来一份啦!”我坚持,万一这么好吃的生鱼片以后吃不到怎么办?

  老板说不过我,只好摸摸鼻子走进厨房。

  而喝了好几杯清酒的我有点尿意,趁着老板上菜前的空当,我走到厨房旁的厕所。

  然后我看到了那一幕。

  我膀胱蓄集的尿液,完全不受控制地喷在裤子上,热腾腾地在我大腿内侧乱窜。

  我完全看傻了。

  那家伙——那个老板,竟然在厨房里撩起了汗衫,将他肥大的肚子摆在料理桌上,掀起肚脐以上的肚皮,用细长的生鱼片刀,将他肚皮内侧的血红肉块一刀一刀地切下。

  整个画面已经够冲击了,但更诡异的是他的肚子肉被刀切下后,却连一滴血都没流,他的肚子看起来就像是超大团的黑鲔鱼生鱼片——美味可口、入口即化的黑鲔鱼生鱼片。

  “哎呀呀!”老板正切自己的肚子切得全身冒汗,看到我吓到闪尿的模样感到有些错愕与抱歉。

  “啊啊啊啊——”我放声怪叫。

  不管桌上的菜还没吃完也还没买单,不管黑鲔鱼肚老板手上还拿着生鱼片刀,不管其他桌客人的诧异眼神,我拼了命地拔腿往外狂奔,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车内,用颤抖的手插进车钥匙、发动、踩下油门,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间见鬼的居酒屋。

  我始终保持着车况允许的最快时速,直到我再也看不见海边,感觉到真实地离开刚刚所身处的荒谬恐惧之后,我才放松油门,试图平复剧烈的呼吸。

  然后恶心感无法抑制地涌上。

  我想起自己吃下六大片、扎扎实实地从老板肚子上切下来的“生鱼片”,我的胃不禁剧烈翻搅起来,我捂着嘴,却挡不住从指缝溢出的呕吐物,于是我稀里哗啦地吐了一车,胃酸味与尿骚味混在一块,乱蹦心跳与整身冷汗凑在一起,这个夜晚顿时变得好不热闹,热闹到让我连滚带爬地逃回台北的租屋里。

  然后我生了一场重病,重到翌日放假我仍整天下不了床,又发烧又冒冷汗,还不断地从居酒屋老板切肚肉生鱼片的惊悚画面中惊醒,这不断地恶性循环,逼得我只好再向公司多请两天假。

  当我终于退了烧,昏沉地下床到巷口超商买了个微波便当,配着温开水吃了几天来难得像样的午餐,长吐一口气,认为一切都已过去该要雨过天晴的时候,我的手臂突然感到瘙痒起来,像是起疹子一般难耐的瘙痒,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,却抓下一片片的皮癣。

  ——大概太久没洗澡了吧!

  我苦笑,竟然随便抓抓就抓出……不对!我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皮癣,而是一片片发亮的半透明鱼鳞!

  我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臂,没想到一场大病之后,我的皮肤竟然变得跟鱼一样,布满了迭迭片片的鳞。

  对于这样的异变我并没有惊讶太久,我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巴很快就提醒我脸上也产生了异变。

  很不自然也很不习惯地,我感觉到脸上靠近下颚两旁的皮肉在隐隐掀动。

  我伸手去摸,传来的触感却让我想起了一个突兀而诡异的画面——鱼在水中,动着鱼鳃呼吸——几乎在想到这个画面的同时,我感觉到呼吸困难,不论用鼻子或是张大嘴吸气,空气却丝毫进不到肺部。

  我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闪,三步并两步地冲进浴室,将洗手台的水龙头开到最大,哗啦哗啦的水溢满了洗手台,我则是一头塞到水里去。

  空气终于进来了,透过我那两片新长的“鳃”,我在水中仿佛获得了重生。我张开眼睛,看着包围我面部的水,竟有种身在海洋的错觉,我像是一条悠游其中的鱼,无边无际的宽阔都是属于我的自由。

  是的,我又想到了海边,即便在这么诡异危难的时刻,我还是想起了海,想起了阳光,想起了沙滩,想起了海水、贝壳、海产、比基尼、帆船、冲浪、啤酒,想起了与海有关的一切。

  即便我的皮肤长出了鳞片,脸上长出了鳃,即便活脱脱像一条鱼的我现在将自己的头浸在洗手台的水中,我却忍不住想到一个以前求学时老师说的典故,好像是庄子还是谁,做了个梦,梦到自己变成蝴蝶,醒来之后纳闷到底是他梦到自己变蝴蝶呢,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成人?

  是啊,当我身上开始产生那么多变成鱼的征兆,是不是意味着,我这条鱼变成人的梦该要醒了呢?

  那我是不是该回到属于我的海洋呢?

  水声依旧哗啦,而我的意识也渐渐地随波逐流。

  “这是什么状况?”

  来“相验”的检察官皱眉,看着死者双手瘫软地跪在洗手台前,头部塞在洗手台溢满的水内。

  “从法医的立场,我只能告诉你他是溺毙的,至于为什么看起来会像是他自己溺死自己,我就不知道了。”戴着白色镜框眼镜的女法医耸肩,很快地下了这个不像是结论的结论。

  检察官用手摸着下巴深思,目光始终在尸体身上打转,他希望能察觉到尸体想传达的信息,解开这样非比寻常的死亡方式。

  “给我一个手套好吗?”良久,检察官突然对法医说。

  他戴上法医交给他的绿色的医用手套,走近尸体,他看到死者的右耳露出一小块柔软的透明物体。

  他用戴着手套的手将那块透明物体取出,没想到却越拉越长,竟然从小小的耳洞拉出整整一个拳头大小的“它”。

  “我的天啊!”法医惊叹,这绝对是她执业七年多来的首见案例。

  检察官竟然从死者的耳朵里,拉出一只奄奄一息的透明水母!

  “我看你的相验报告有的写了!”

  检察官与法医相视苦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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