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
家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旷了。即使没有Jamie和喵先生，我也感到了几个月来从未有过的希望。我跟Wrinkles和Tetley打了招呼，给它们喂了饭，然后坐在我的折叠桌边抽烟。
自然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而入，但我在地下塔里呆了一段时间后，我的家看起来可再也不是原来那样子了。
我打开淋浴器，估计在水流下冲了至少半个小时，看着Albert的血顺着水槽流走。这种放空状态不适合用“不堪重负”来形容。更准确的说法是“宕机”。
我在收拾装束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小睡一阵，我疲惫不堪，并且又开始感到睡眠不足了。我的眼睛很沉重。这个时候坐在床上简直像是致命的行为。
几个小时后我醒了过来，担心自己让Derek等了太久。
我冲出房间，下楼来到花园。楼梯对我特别好，只让我下了一层，从我住的楼层直接下到了底楼入口。我非常感激，我真的太累了。
他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干净的，也不知道在哪儿弄干净的，但那顶扁帽还是那么崭新。我想，在我领略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之后，我根本不应该纠结于此，但这仍然如魔法一般。
“我很抱歉！我睡着了！”我喊道，他还没来得及回过头来看我。
“没关系，Kat。反正我也有些事要做。”他笑着说。我走近他和花园，然后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。
当我注意到他膝盖上的小包裹时，我感到喉咙哽咽了，泪水夺眶而出。它光秃秃的，满脸皱纹，三条腿。
喵先生。
“我对它的脚无能为力——我想其他的动物已经把它吃干净了——但我认为这个小家伙应该再活一次。”Derek笑得合不拢嘴，而我则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这只小猫。
我完全不理会它们会把人烫伤的性质，我把它抱起来，紧紧地抱着它，直到在它稍稍烫伤我的脸时才把它放下来。
一连串想法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嗡嗡作响，但在它们能够完全发展之前，Derek转向我，严肃地压制了它们。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，但是我当时对Jamie无能为力……在Albert做了那些事之后……”
“不要道歉。我打断了他的话，“我这么做太自私了。Albert是对的，Jamie很久以前就死了。”
“有时我在想，即使我能让他回到我身边，也许现在的我和他认识的那个我已经是另一个人了。”
Derek没有回应，他只是看着我和喵先生玩，我给它挠痒痒，它在我腿上滚来滚去呼噜呼噜地叫。
“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很多问题，不过说实话，我不确定这些问题的答案能让你满意。我不是神谕;我自己也有一些疑问，但我想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。”
我迷惑地看着他。几乎所有未解决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，剩下的一切似乎都很无所谓，但Derek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。所以我静静地听着。
“Albert和我从来都不亲密。我在地下塔的时候跟你说过，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努力去改善。我现在意识到那是一个谎言，是时候面对真正困扰我的悔恨了。”
我企图琢磨他指的是什么，但我想不出来，只好点点头，侧耳倾听。
“我们刚搬进来时……父亲死后……我们继续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。我在花园里工作，我拥抱发生在我周围的奇怪的事情。”
“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容易就接受了。我见过数百人穿过这个街区，几乎所有人一开始都被吓到了，但我没有。”
“当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，只有很少的迹象显示了它们的存在。住在镜子里的男孩和邮递员，以及其他的人，来到了这座建筑。”
“我们待得越久，发现的就越多。我把它视为魔法，一个大多数人从未见过的全新世界。Albert可不这么看。他变得疑神疑鬼，总是提心提胆地认为有什么事情要找他算帐。”
Derek盯着草地看了一会儿，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，我抓住他没有手指的手安慰他。
“他怎么了？”我问。
“他并不总是你遇到的那样。他一直是个冷酷无情的混蛋……但我绝不会认为他生性邪恶。这个地方……那个你我称之为家的地方，是这里开始把他推向越来越黑暗的境地。”
“他没有让家人搬来和他一起住，他想把他们和他的生意分割开。尽管我很想留在这里，但Albert从没想过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月。他们会来看望他，然后他的妻子Darla开始向我倾诉自己的担忧。”
“她安顿完儿子后会来我的房间，把儿子留在家里和他单独呆一会儿，而她声称自己在城里购物。她说他看起来又害怕又生气。她担心他会失去理智。”
泪水从他慈祥的眼睛里滚了出来。Derek一直看起来那么完美，那么优秀，很难想象他会为Albert这样的人哀悼。但没人能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。我不相信任何人是完全好的或完全坏的；即便是对一个糟糕的人，这种关怀也无法从他的灵魂中抹去。
“你做了什么？”
“就是这样，Kat。我什么都没做。我完全对Darla的话不管不顾，沉浸在自己的探索世界里。我以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听我的话，就把他排除在外了。”
Albert变得更糟了，Darla变得更担心了，最终，他不再为他们开门了。那时的心理健康服务很糟糕，我们能做的也不多。Albert控制着自己的钱，而Darla无法得到这笔钱来支付医疗费用。
“如果我没有忽视它，那么也许……”
“他的儿子会活下来吗？”我打断了他。
“我希望事情就这么简单。”他回答道，停了一会儿。
我们交握着手默默地坐了几分钟，直到他再次开口。
“我需要向你展示一些东西，这是能让你理解的唯一方式。”他向喵先生做了个手势。“我们带他回家吧。”
我们上了楼梯，走了几层，走到我房间的门口。是真正的那个，前面没有负号。自从我搬进来之后，这是Derek第一次进来，能和他呆在一个房间里，而不是处于迫在眉睫的危机状态，感觉很好。
小猫们很高兴团聚，很快就在沙发上蜷成一团。喵先生的回来给我带来了超乎想象的快乐。
我拿起曾用来支撑Jamie监狱的椅子，泡了杯茶，然后和他一起坐在折叠桌旁。
“你要给我看什么？”我问。他没有直接回答我，而是继续谈论他的家庭。
“他叫Jonathan，是我的外甥。我和我哥哥也许不是最好的朋友，但我爱那个男孩胜过爱我的生命。他喜欢花园和弄脏自己。他不像Albert，也不像我们的父亲，他和我一样是个工人。”
我笑了笑。想象着有人与Derek相仿，那感觉真不错。
“他听起来太棒了。”
“是的。他去世时只有19岁。根本就没有活多久，尤其是当你想到我和他父亲已经活了多少年。20岁的他刚刚开始创业，有了一个未婚妻，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他的父亲。”
“当我哥哥不再开门时，他的心都碎了……于是，他想出了一些奇思妙想，采取了一些孤注一掷的办法试图联系上Albert。”
我开始把脑子里的事情拼凑起来，当我拦住他讲述，试图问他一个萦绕在我脑海里的问题时，我感到胃里被掏空了。
“他是干什么的？”
Derek看着我，眼里充满羞愧。他知道他必须大声说出来，确认我已经知道的事情。
“他是一个窗户清洁工。”
我一句话也没说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我绞尽脑汁，试图理解我所听到的。窗帘后面传来了对阳台门的敲门声。紧接着又是熟悉的呻吟和哀嚎声。
Derek能感觉到我的不安，打破了沉默。
“当Jonathan爬上塔顶想去见他爸爸时，Albert吓坏了。Albert心情不好，他很急躁，有戒心。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但肯定是外面的敲击声刺激了他。”
“他走到外面，用刀刺了他。用菜刀刺了很多次。但你知道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有被报道。”
我张大了嘴巴。
“Albert来找我。他把他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我。我们打了一架。我本可以亲手杀了他，但当我看着他时，我发现他不太对劲了。在他眼里，Kat，他不再是我哥哥了。”
“我试图说服他，让他自首，但他拒绝了，并对我产生了攻击性，说我只是想让他被判刑。我把他留在我的房间里让他冷静下来，这样我就可以去找Jonathan了。”
窗户清洁工继续抓着阳台的门，他的哀鸣伴随着Derek的故事萦绕在周围。
“他当时在阳台上。他已经死了。我看了他一眼，就知道救护车再也救不了他了。我和他坐了很久，想弄清楚该怎么办。”
“我应该报警的，但我不能让自己出卖我自己的哥哥。Jonathan没有希望了，但我想我能帮助Albert。我错了。当我回到我的房间时，他已经走了。”
“我请求大楼帮助我。我愿意做任何事让Jonathan回来，但我的祈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见效了。当尸体被发现时，Albert已经失踪了，而我的侄子变成了直到今天还住在阳台上的怪物。”
我拦住了他。我试着接受他告诉我的事。
“但好几天都没找到他，你为什么不报警？为什么你告诉居民不要让清洁工进来？”我困惑地问。
“爱总是神秘莫测的，Kat。我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一点。我从来都不喜欢我的哥哥，但我爱他，我没有办法救他的儿子，所以我想让他先走一步。”
“那居民们呢？”我又问，想起了Prudence留给我的严格规定，她说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他进来。
“这就是事情变得复杂的地方。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，但这就是建筑把他还给我的方式。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。你一看就明白了。”
他抓住我的手，带我走到阳台门口，松开手，拉开窗帘，露出了那个我一直在窗外看到的友好的男人，他倚着窗帘，在玻璃上刮擦。
第二次观察时，我发现了某些家族相似之处，但这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。
Prudence告诉了我她和他的经历，Derek向她展示了他的真实面目。当Derek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让我看的时候，我仍然没有预料到我所看到的。
窗户清洁工很憔悴，瘦削的灰色皮肉下露出几根骨头，皮肤粗糙，伤口正在不同的愈合阶段。他看上去真的很可怕，但最让我惊恐的是他那深深的、黑色的眼睛。他们都太熟悉了。
我转过头来盯着Derek，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无数个念头掠过我的脑海。他又开始说话了。
“我不想让居民们伤害它，Kat。当他进入房间后，他就会显露这个形态，一开始很多人都害怕，试图伤害他。于是我经常告诉人们不要理睬那位友好的窗户清洁工，希望他能远离人们对未知的恐惧。
“我看到过Albert对任何稍有不正常的事情的反应，我无法忍受Jonathan面对整个街区居民同样的过激反应。把他留在外面更安全。”
“毕竟，只有看得到每个人好的一面的人才会接纳他，接纳他，而这样的人是万里挑一的。”Derek会意地微微一笑。
“Terri。”我噎住了，终于意识到谁是双胞胎的父亲。
“我本来不知道这些。Terri上学的时候Albert就把我困在下面了，但当我看到Ellie和你一起出现在楼梯间时，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家人。”
“当我意识到Jonathan的新形态是我祈愿的直接结果时，我开始接受这个地方给我的力量。我接受它，利用它。”
“我用它把Jonathan藏起来，不让他看见他的父亲，我发现他父亲在谋杀发生后不久就逃进了密封的楼层。他永远不知道他的儿子怎么样了。这种屏蔽作用一定是在双胞胎出生时转移了，所以他才不知道他们的存在。”
“一旦Albert发现了自己的力量，以及他所有的问题和他让自己陷入的孤立，这就把他扭曲成了你所见到的那个人。他把了解所有的特殊居民作为自己的使命，但他再也没有见到Jonathan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？”我问道，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来。我想知道Terri是否还在和窗户清洁工交往，为什么她对双胞胎爸爸的事保持沉默。
我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:Ellie不仅救了我的命，而且还杀死了自己的祖父。
我不能因为Terri或Derek的行为来评判他们。他是对的，爱以神秘的方式起作用。就像我对Jamie做出决定时一样，后来我接受了他离开的事实。
“我给你看是因为我认为你会理解。因为我不想让你的一生都沉浸在对Jamie的愧疚中。我们都会犯错误。我犯了一个大错误，但却因此诞生出了世上两个最纯洁的人，为此我很感激。”
想到Ellie和Eddie，他又笑了。然后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，又说话了。
“是时候纠正我的错误了。”
他庄严地走向房门，推开门，迎面出现了一个手持橡胶清洁刷的人的巨大躯壳。窗户清洁工走了进来，用他骨瘦如肉的腿挣扎着挪动，然后停了下来，距离Derek的脸只有几毫米。
我没办法，尽管我知道他吓到我了。这对双胞胎的属性是平衡的，即使在他们恶魔般的身体里，也有看得见的人类品质。但他们的父亲一点也不像人，他在我内心激起的本能反应进一步证明了Derek的观点。人们通常都会攻击他们害怕的东西。如果是我一个人让他进来，我肯定也会这么做。
我屏住呼吸，看着Derek用双臂温暖地拥抱着那包骨头。我看着他轻轻地啜泣了一声，窗户清洁工开始在我眼前化为尘土。
“不！”我喊道，希望有别的办法，一个更快乐的解决办法，但我很清楚没有。房间里寂静了好一会儿。
“这不是活着，Kat。让它继续下去是我的残忍。”Derek转身对我说。
虽然和我在卧室地板上看着我的爱人消失的方式类似，但Derek的行为并不充满恶意。那是出于仁慈才做的。
Derek走过来拥抱了我。我感到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受到了打击，很脆弱，我的耳朵还在不停地响，但不管怎样，有他和我在一起，我感觉很安全。街区的生活终于可以开始了，不再有黑暗的秘密笼罩着我。在所有的死亡和混乱中，也有欢乐。
“现在一切都结束了。一个新的篇章。”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，而我把松了一口气的眼泪流在他的肩上，三只猫在我们的脚边玩耍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一切开始恢复正常。我打破疫情隔离是为了让Terri休息一下，由我和双胞胎待在一起。这是为了弥补我这段时间里最微不足道的罪过。
我花了很多时间解释和道歉，但她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，不再介意我危及她孩子的行为。这听起来好像很轻巧，我相信许多父母看到这篇文章都会认为我是不可原谅的。但他们的孩子不是Ellie和Eddie。也没有多少人能像Terri那样宽容和忠诚。
我还没有提起他们和她的亲子关系。我不确定我是否会这样做，但我希望有一天她会感到足够释怀，愿意自己提供信息。
我继续帮Prudence先生取东西，然后把钱送到侏儒店给Carmilla。我很期待这一切结束后能在那喝一杯，不过我相信Prudence先生会把我灌醉的。
小猫们每天都快乐地成长着。说实话，我觉得喵先生缺了一条腿看起来很厉害，尤其是它象征着一种英雄主义。
事情开始变得如此乐观，以至于我几乎忘了我住在哪里。
我一直沉浸在这种如释重负中，没有注意到我们从地下塔回来时楼梯已经跳过了5层。
如果不是今天早些时候我发现自己在那一层，我可能会更长久地沉浸在幸福的无知中。
这个黑色的标志和下面那层楼前面有个减号的标志差不多。然而，值得庆幸的是，那些困扰着地板的人造光不见了，阳光倾泻而入。
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标志的时候，我笑了。我准备好给他取个新名字。但他不在那里。
他的离去提醒着我，无论我经历过多少磨难，生活就是这样，在一场又一场的磨难之中继续前进。
代替那个没有名字的男人的，是那个女人。Angela。
